Rayboii

“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年轻白领x单亲中学生

*私设年龄差10岁

 

*写给所有单亲家庭的宝宝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天黑时我们仰望同一片星空

*BGM：微光 - 华晨宇

 

 

 

 

 

-

 

 

 

 

 

我们永远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一个时代，哪怕它的前进似乎搭乘了光，哪怕它杂乱无章中还带了不少的自由。就像我们永远没办法拿两三句零星碎语，向任何人解释这个寥寥四字的名字——单亲家庭。

 

有人说它离我过于遥远，我的爸爸妈妈很相爱，家庭很和睦，我想它大概是痛苦的，难过的，不舍的。

有人说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也许它的确是痛苦的，难过的也是不舍的，可实际上有时候，它也可以是幸福的，解脱的，鸟语花香的。

 

 

而黄明昊，就是人们口中所谓“单亲家庭的孩子”。

没有偶像剧中狗血坎坷的情节，勾心斗角的第三者，突如其来的意外车祸，破产倒闭的大集团，都没有。

 

有的只是平淡生活里琐碎的争执，也许因为爸爸忙于工作而忽略了给家人的陪伴，也许因为妈妈过分啰嗦家常便饭揪着某些小细节不放，也许因为听到哪个朋友同事抱怨家里的鸡皮蒜毛而感同身受——总之他们的分开，很简单，很冷静。

 

 

再简单一点，不过就是岁月磨平了他们曾经的炙热，望向彼此的眼眸里不再装满浓情蜜意。

不爱了，所以分开了。

 

 

从黄明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就开始频繁的吵架，吵得凶了甚至还得打架。他记得家里书房的门上有个洞，至今还没有装上一个新的门把，就是妈妈一脚踹开弄坏的。

那会儿的黄明昊还很小，他会害怕的一直哭，抱着小小只的自己缩在角落里，嘴里喊着爸爸妈妈不要吵了好不好，可是没有人听得到。

 

长大了一些，黄明昊六年级了，是小学里的大哥哥了。他渐渐变得麻木，变得习以为常。这种麻木随着父母的分房到分居，不断加深加固。像是一只蝴蝶跌入深渊，不是因为它没有翅膀，而是它不再有力气扇动。

 

到黄明昊上初中时，每个月大概只能见到爸爸两三回。但他不觉得难过，因为妈妈会给他足够的陪伴，妈妈和他好亲好亲，他们会和对方说所有的小烦恼，也说所有的小幸运。他们比起母子，更像是朋友。

 

 

初二的小长假，爸爸带黄明昊出去玩儿，他拿着爸爸的手机打游戏，偶然间看到了一条弹出来的信息。

他愣在原地，信息里暧昧的字眼让他的脑袋就像是被什么讨人厌的东西填满了，嗡嗡作响。爸爸买饮料回来了，他低着头把手机递还回去，接着开始对爸爸爱搭不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爸爸，也不知道自己的冷漠究竟来源于什么。爸爸有别的女人了，这句话就像一颗手榴弹一样，在他小小的脑海里炸开了阴暗的花火。那声音太尖，太刺耳。

 

 

 

再后来，黄明昊初三了。他的个子一下蹿得很高，思想好像也跟着成熟了不少。中考复习进入紧张的冲刺阶段，他说学累了，读不进去了，妈妈就带他到楼下小区散步散心。

聊过了今天学校里的笑料，聊过了想去的高中，聊过了考试时的状态，聊过了中午饭堂的叉烧，他们聊了很多很多。黄明昊会一蹦一跳地走，而妈妈会看着他笑。

 

然后不经意般的，妈妈轻轻对他说，我们领离婚证了。

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身边的人，害怕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任何一点点难过。可意料之外的，黄明昊没多大反应，甚至还轻松地笑了笑，应道，我还以为你们早就领了呢。

 

 

他说完，假装没看见妈妈犹豫间点头的动作，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还真是早就领了啊。哦哦，看来爸爸只是正常恋爱，没做什么坏事儿。黄明昊心里笑了笑，那就放心啦。

 

 

 

分明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分明越长大越觉得，他们两个还是分开更好。分开也就分开了，知道他们都很爱自己，各自幸福，这也未尝不是一份小幸运。

可真是好奇怪，亲耳听到的时候，他还是难过了。回到房间以后，黄明昊偷偷哭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而已，大概十多分钟吧。他不是不羡慕家庭幸福的同学，怎么可能不羡慕呢，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场景，他曾经也拥有过。

 

但是婚姻不是一件能够长久将就的事情。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很快收起了眼泪。中考的压力说大不大，说轻松却也十足夸张。也许是认为是时候让他知道了，可为什么要在这种距离考试只有三十多天的关键时刻说出口，黄明昊搞不懂。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很快又懂事的给妈妈找借口，妈妈一定也是压力太大了，说出来能更舒服一些吧。他应该替妈妈分担这些的，毕竟妈妈只剩自己了啊。

 

 

最消极的时候黄明昊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能够吸引所有糟糕事情的磁铁，到后来他一声不吭的想明白了，不过就是个同性相斥的道理，不过只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好。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了耳机，发现耳机线淘气的纠缠到了一起，但这没关系，他会轻哼着一会儿想要听的歌，耐心的将它一点点解开。哪怕就是这么乱七八糟的直接戴上，音符也会打着弯儿绕进耳朵里。

 

 

年轻时的难过也不会延续到第二天，只需睡一觉就又会觉得宇宙温柔，万物可爱。

 

 

 

黄明昊争气地考进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

 

在学校他向来是同学老师都喜欢的孩子，积极上进有礼貌，还有一张生得漂亮的脸蛋。每每上课点到他，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能听见班里一片善意的笑声。

 

 

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人。

他就像个小太阳，每天把口袋里的糖果分出来一些，撒向周围的一切。夹带着柔软，夹带着喜悦。

 

而他也从不忌讳告诉任何人，我的爸爸妈妈已经没有在一起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也不觉得它悲伤可怜值得同情。

得知这个消息时，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只是简单惊讶一下，接着又笑起来自然的跳过这个话题。可仍旧有那么一些人，把嫉妒心隐藏在阴暗角落，自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把柄，要阴阳怪气的碎上几嘴。

 

 

可黄明昊从来都不在意。

一个人的性格如何，一个人幸福与否，和家庭背景实际上可以毫无半点关系。

 

是，他确实没有完整的家庭，可他拥有完整的爱。他也可以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嬉皮笑脸的向爸爸要钱买想要的东西，累了烦了摇着胳膊和妈妈撒娇。他们不过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同时爱着他罢了。

他不缺什么，在他眼里生活不过就是八个字，平淡是福，珍惜当下。

 

 

“因为会拿别人家庭背景说事的人，本身就很自卑吧。”

 

黄明昊说。

 

 

 

 

 

/

 

 

和范丞丞的相遇，大概是在高二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那段日子刚分班，和新同学们不熟悉，新老师也需要适应，理科生未知的压力让他感到无限迷茫与不安。

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爱上了晚上睡前出门到处走走。

 

他会把手机调成勿扰塞进口袋里，戴上耳机和外套帽子，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街头晃悠。他会和报刊亭的爷爷打招呼，和小卖部的阿姨聊几句，还会偶然碰见同住在附近的小学同学，许久未见的惊喜便把那个夜晚充斥填满。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嘴里哼着歌，放松的步伐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

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得有些远了，他停下脚步准备原路返回，突然视线被对街的红绿灯下，一个跌坐在路边的人吸引过去。

 

那人好像喝醉了，穿着普通年轻白领都会穿的黑领带白衬衫，公文包被丢在一边。他看起来很难受。

黄明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四下张望，发现时间有些晚了，街上已经没剩几个行人。即使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点害怕，可那人紧皱的眉头还是让他很快软下了心。

 

 

黄明昊收起耳机，等到绿灯亮起来便小跑过去，跑到男人旁边蹲下，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你没事儿吧？”

 

男人勉强拿双手支撑着身体，抬眼瞥了他一下，边咳嗽边摇摇头。眼看他下一秒就要倒下去，黄明昊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一下有些手足无措，“那个，那个你……你家住哪儿啊？我帮你打个的吧？”

 

“咳……走开……”

 

“啊？你说什么？”

 

黄明昊没听清楚，凑了凑脑袋过去，男人也稍微抬起头，他这才看清楚了这张脸。

虽然表情上写满了痛苦，五官几乎都扭曲到一起，可不得不说……真的好帅啊。黄明昊一下有些看呆了，直到男人再次虚弱的开口，还拿没什么力气的手推了他一下，他才重新回过神来。

 

 

“快走开……！”

 

 

——走开？

黄明昊瞬间懵了，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还赶我走？脑袋里的委屈很快蔓延开来，他刚要生气的推开那人站起来，突然那人发出一声干呕，接着便再也忍不住，吐了他一裤子。

 

 

“……”

 

 

黄明昊盯着自己变得不堪入目的裤子，呆愣着反应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刚才是怕吐到自己身上，才那么一直推开自己。

事情发展得令人有些无语，黄明昊自暴自弃的沉默了半晌，再望向男人时，望见了一双歉意满满的漂亮眼睛。

 

 

他叹口气，“我送你回家吧。”

 

“……对不起。”

 

 

黄明昊摇摇头，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回头对男人说：“你靠着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跑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跑回来喂进男人嘴里给他漱口。

 

趁着那人缓缓喝水的时间，黄明昊掏出手机叫来一辆的士，扶着人站起来再推进去，又替他捡起公文包，跟着钻了进去。

按理说他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心路人，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可现在必须有人对他无故遭殃的裤子负责。男人靠在窗边，给司机报地址的声音都有些飘着，黄明昊担心的瞅了他一眼，喝成这样回家了也照顾不了自己。

 

 

庆幸着明天是周末，他给妈妈简单发了条短信说今晚住在同学家，就开始往口袋里翻纸巾递给男人。

 

“谢谢。”

 

男人接过去，冲他微微笑了笑，却连抬手擦擦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握着纸巾，侧身靠在那儿轻轻喘着气。黄明昊无奈，只好伸手替他把脸上的水收拾干净。

 

 

“应酬啊？”

 

“嗯。”

 

 

不得不说被男人直勾勾注视的时候，黄明昊一瞬间有些心动了。从这里开始，往后发生了什么都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在记忆中。

可他记得第一次见面自己就跟着范丞丞回家了，第一次查着食谱煲粥，第一次照顾喝醉酒的人，第一次把自己的衣服给别人洗，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隔了整整一天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统统都是范丞丞。他想他会记得很久。

 

至于后来，范丞丞还他裤子的时候，是在一个周末的暴雨天，他也会记得。

接到范丞丞电话的时候他刚从图书馆出来，伞带小了，良好的时间观念让他仍旧冒雨冲了出去，赶到约定好的咖啡厅时几乎浑身都湿透了。

 

 

范丞丞有点心疼的责怪他，抽出纸巾给他擦干雨水，嘴里碎碎的念叨着，伞不够遮就在图书馆等我，我开车去找你就好了，淋感冒了怎么办？笨死了。

被啰嗦个不停的人只是笑笑，那你今晚请我吃饭吧，刚好我妈有应酬，没人做饭给我吃。

 

那人没吭声，一言不发地脱了外套给小孩儿披上，然后拿过一旁椅子上的纸袋，递给他。

 

 

了然是自己的裤子，黄明昊接过来就随手往旁边一搁，却不料范丞丞拿下巴指了指，“不打开看看？”

 

“有啥好看的？”黄明昊疑惑，“穿好久了我，长啥样儿还能不知道啊。”

 

“可能有点不一样。”

 

 

这下他才半信半疑的把纸袋扯回来，往里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条全新的破洞牛仔裤，刚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款。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范丞丞，“这干嘛？”

 

“原来那条都脏了，干脆给你买了条新的。”

 

“我没嫌弃呀，浪费这钱……”黄明昊说到一半连忙止住了口，还在打拼中的年轻白领，对这种话是最敏感不过的。他们经济条件确实不算太好，可自尊心却绝不允许他们收下别人半点总夹杂了些同情的体贴。

 

 

趁范丞丞还没反应过来，黄明昊笑得很可爱，把纸袋抱进怀里。

 

“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只是没有想到，下一秒对面的人竟会神色紧张地开口问自己，道：

收了我的礼物，就得把我也打包带走。

 

 

 

这世界总是这么奇怪，有些人认识五年十年，怎么努力靠近也没有结果。有些人相遇不过十多天，你就会呆愣一小会儿，用轻轻点头回应他还有点小浪漫的告白。

 

黄明昊很聪明，他清楚的知道范丞丞毫无底气的原因。

一个是差一岁才成年的高中生，一个是几年后就要奔三的白领。年龄差总是在无形间限制着人们追逐所爱所想。

 

 

但黄明昊却不害怕。

他一直相信，注定要相爱的人，总会越过所有困难险阻，努力地，奔跑着，直到真正触碰对方的手。

 

 

 

 

 

/

 

 

分别忙于上班上学的恋人，工作日几乎没有可以见面的时间。

范丞丞工作上对自己足够狠，总是加班到三更半夜，即使身体不适，各种大大小小的应酬也从不推脱。

 

在这个脚步过于快的时代，不努力的后果并非原地踏步，而是和无数人擦肩而过，和可期未来渐行渐远，被遗忘，被抛弃，被看轻。

 

 

只有黄明昊不用上补习班的周六，两个人才能拥有一次难得的约会。

 

 

比起游乐场这样情侣都爱去的地方，范丞丞更喜欢带他去只有附近居民才会去的小公园。找一个没几个人的草坪，他靠着树，范丞丞躺在他腿上，旁边放两杯加了半包糖的拿铁，就这么安静的坐一整个下午。

 

有时候会一人一只耳机，听一些或悲伤或快乐的情歌，但黄明昊更喜欢听范丞丞轻轻哼唱。他觉得范丞丞的声音很好听，唱歌也很好听。

 

 

 

黄明昊又有快一个月没见着爸爸了，因此当爸爸和范丞丞同时问他明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时，他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我前段时间到上海出差，看见块手表觉得挺适合你，就买了。明天吃个饭，顺便给你吧？”

 

“我……我明天还补课呢，要不约个地方你递给我？”

 

“哦，好。”

 

——哎，还是撒谎了。

黄明昊盯着爸爸发过来的地址，有些自责的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可是也没办法啊，他特别想范丞丞，想到宁愿当一回自己不喜欢的那种自私鬼。

 

 

原本计划很完美，和爸爸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门口碰头，进去点了个果汁等着，拿完东西范丞丞就会过来找他。却不料爸爸晚到碰上了范丞丞早到，以至于此时此刻的黄明昊，对面人刚坐下，窗外路边停下的车就打下了车窗，探出爸爸的脑袋。

 

“……”

 

即将要碰上的手飞快地缩回来，黄明昊清晰的记得自己和爸爸说的借口是要补课，他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向范丞丞眼神示意了一下，就起身走出去。

 

 

黄明昊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伸手接过爸爸递来的礼品袋，轻声道了句谢。注意到爸爸正偷偷往范丞丞那儿看，黄明昊无奈的笑笑，神色却自然的很。

 

“补习老师。”

 

爸爸点点头，“不过你们上课来咖啡厅上？”

 

“哦，他把课室钥匙搞丢了，今天临时来这儿上一节而已啦。”

 

 

嘴上说得顺，黄明昊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可要说谁年少时从没说过几个小谎话，自然是没人会相信的。

 

 

“那要不要叫上老师一块儿吃个饭？”

 

“啊？”黄明昊心里一惊，“不用了吧，他下午还有课呢。”

 

回答完又觉得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爸爸，“怎么啦爸，有事儿和我说？”

 

“嗯……就，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害，又是这句话。

黄明昊平静的应声，等着爸爸开口。意料之中的，传入耳朵里的都是他曾经想象过的，会听到的那些话。

 

“哎，也没什么……就是爸爸又有个小朋友了，”爸爸的手握着方向盘，微微泛白的指尖显露着他的紧张。也只有从这些细节里，黄明昊才能深切的感受到爸爸对他的在乎，“今天一岁生日，想问问你……晚上去不去他生日会？”

 

闻言黄明昊没有什么复杂的表情，只是笑了笑，“你知道我的回答的，爸。”

 

爸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叹口气，“行，爸知道。不过你也不惊讶？”

 

听到这话，黄明昊没吭声，也好在爸爸没等到他回答，就接着掏出手机，“你要不要看看他的照片？还挺可爱的，你看这是上回我带他去——”

 

“不用了。”

黄明昊打断他，脸上仍旧带着笑，视线却没往伸过来的屏幕上放。他摇摇头，“我还上课呢爸，别让人老师等我太久了。”

 

 

他这么说道，爸爸才连忙止住了话题，看着黄明昊就要推门下去，又喊住他，“钱够花吗？我给你点儿现金吧。”

 

“不用！”

 

黄明昊应着声却没回头，再见也没说一声，坐回位置上就咬过吸管闷头喝着果汁。

 

 

大概过了几分钟，范丞丞往外瞟了一眼，“走了。”

 

小孩儿点点头，把礼品袋往包里塞，抬头时看到对面人有些担心的盯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范丞丞想问，所以他干脆主动说了。

 

 

“他跟我说他又生了个小不点。”

 

“……你这么淡定啊。”

 

“我早就知道了啊。”黄明昊耸耸肩，“之前用他淘宝买东西来着，看到购物车里全是婴幼儿玩具和用品，我这么聪明一人，这还能看不懂嘛。”

 

 

范丞丞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那……”

 

“我说你是我补习老师。”

黄明昊再次打断，这回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朝那人轻轻笑，于是那人也跟着笑。

 

“这么懂我？”

 

总是还没问出口就先得到回答，范丞丞经常觉着自己是要被这小孩儿吃得死死的了，什么也瞒不住他。

 

 

“嗯，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黄明昊说着，身子往前探了探，写满了真诚的一双眼睛望着对面人。

 

 

“丞丞，我没办法很快坦白跟你的关系……至于原因，你也知道的，我妈只有我一个，你要是愿意等我——”

 

“傻瓜，说什么呢，”没等他说完，范丞丞伸手嗔怪的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尖，“别把哥哥当成你身边那些幼稚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听到没？”

 

黄明昊哧哧笑起来，“知道啦哥哥。”

 

 

每次小孩儿叫他哥哥的时候，范丞丞总会感受到无限心动。可心动的同时，也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自己和黄明昊之间始终存在无形的隔阂。

也许是因为年龄，因为思想，或者因为一些别的。哪怕这隔阂压根无法影响他们的感情，也会让范丞丞打心底里有所畏惧。

 

——他太喜欢黄明昊了。

 

当他被没完没了的工作压得喘不上气时，好像只要听见小孩儿发来的一句语音，所有的疲惫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可他又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上天没有让他慢慢等待他的小孩儿长大，而是给了他陪伴那人一起长大的机会。

范丞丞想，自己还是不够努力，没有能力拍拍胸脯，告诉他，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未来，你要做的只有负责快乐。

 

好在黄明昊太乖太懂事了，他还是最单纯的年纪，有着比同龄人成熟却也不失天真的思想。

他把所有的信任和理解，把青春里最干净也最疯狂的喜欢，毫无保留的，统统交给范丞丞。

 

 

 

 

 

 

/

 

 

期中考刚刚结束，闭关复习了一周半的黄明昊终于主动给范丞丞打了个电话。他其实想死范丞丞了，可一念到这回期中考考好了，过几天来到的小长假就能随便打个借口和那人一块出去旅游，立刻就有了拼命准备考试的动力。

 

刚考完试没什么作业，吃完晚饭他回到房间里，一边收拾明天的书包，一边拿肩膀夹着手机，歪头打电话。脑袋里不断回想着饭桌上妈妈对自己说的话，直到拨过去的通话被接通。

话筒里传来日日夜夜思念的声音，范丞丞说，下楼。

 

 

他连耳机都没带，和妈妈随口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刚走出小区门口，他看见范丞丞的车停在树边，小半个月没见那人了，黄明昊竟一时间有些紧张。

拉开车门坐进去，范丞丞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就发动了车子。

 

黄明昊总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劲，可他这会儿很兴奋，手上系着安全带，嘴里说个不停，我们去哪儿？你别说，我来猜一猜，是不是新开张的那个海洋博物馆？我早就想去啦，都怪讨厌的期中考，忙死我了。

 

 

驾驶座上的人一直没吭声，他就接着说自己的。从完全没有猜到题型的数学考试，说到家楼下的大黄猫生了五只小崽。他一直说，范丞丞一直听。直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看了一眼范丞丞。

 

 

“对了，”黄明昊停了停，“我妈交男朋友了。”

 

“……”

 

 

他本以为这只是件很普通的事情，毕竟当他自己在晚饭时间听到妈妈坦白时，心里都没有起多大的波澜。可他没想到范丞丞会脸色一变，车身都跟着顿了一下。

接着速度被减慢，车缓缓停靠到路边。范丞丞微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黄明昊因为有些害怕他的样子，忍不住先开口询问。

 

 

“丞丞？……怎么了？”

 

范丞丞闻言，抬头注视着他。眼底满满的，满满的都是不安。

 

“你跟我在一起，为的什么？”

 

“……啊？怎，怎么突然……”

 

 

“黄明昊，”

那人低垂了眼帘，盯着黄明昊只剩慌张的脸，心里跟着又是一沉。

 

“如果你是因为缺少父爱，才……选择的我……”

 

 

范丞丞没有再说下去。

是秋日里清爽的夜晚，车里的气氛一下却变得很压抑。堆着，挤着，压在人胸口，丝毫喘不上气来。

 

 

短暂的怔愣过后，黄明昊懂了。

不知道这种安全感的缺乏是从何时开始在范丞丞内心堆积的，甚至大可能从一开始就在无形中萌芽。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从没在意过的，所谓年龄差距，竟会成为范丞丞无法轻易释怀的苦恼。

 

他想告诉那人，妈妈有没有交男朋友，根本和我这段时间没空联系你毫无关系。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期中考，期中考罢了，很多人都不太重视吧。可我却为了保持住该有的名次，为了得到一个和你的小旅途，很努力地准备了。

 

 

我又怎么会不理解你，我好想笑起来，心疼的责怪你道，胡思乱想什么呀。用开玩笑的语气。

可是谁能来理解理解我呢？我就像是个十足的傻瓜。

 

我这回可能当不成体贴的好孩子了。

对不起呀。

 

 

喉咙开始有些发干，黄明昊很难过的笑了一下。

 

 

“丞丞，我不缺父爱。”

 

 

当一条鱼溺了水，它便终日再看不见水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会有阳光倾洒，却触碰不到它。

它挣扎，陷入柔软却冰冷的漩涡，只是因为它触碰到了整个海洋里，最脆弱的那根海草。

 

范丞丞猛然惊醒。

身边的人不再望着他，无神的双眼和平日里相差太大，让他心碎。

 

 

悔意，自责，掩盖过了那些油然而生的不安。

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真混账，范丞丞。

你伤到他的心了——明明说好的保护他，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昊昊……”

 

 

到了跟头才发现，对不起这三个字要轻易出口，原来是件这么难的事儿啊。范丞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了些力气，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发青。

 

 

“今天就到这里吧。”

 

黄明昊平静地吐了口气，“送我回家。”

 

 

不行。

范丞丞心里叫嚣着，你们都多久没见面了，你明明这么想他，不能就这么潦潦收场。太糟糕了。

 

 

“嗯。”

 

 

……

范丞丞一边转动方向盘掉头，一边咬牙。他骂着自己。

 

你真糟糕。

 

 

 

 

 

 

/

 

 

各种各样的不如意时常要来找上你，可生活还是会继续。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黄明昊靠在房间的窗台上，盯着他的微信置顶发呆。

又是一周了，界面上最后的日期还停留在那个不愿回想的黑色星期六。

 

 

他和范丞丞冷战整整一周了。

 

 

黄明昊很纳闷，也很委屈。他希望范丞丞能主动来找他，因为自尊心使他做不到先一步低头。

这时候他就要把年龄搬出来当武器了，明明比我大了整整十岁，凭什么不让着我。

 

这头心烦就算了，偏偏到其他地方也不太快乐。

黄明昊调出拨号键盘，熟络的按下烂熟于心的那串数字，接通后迅速戳进了留言箱。

 

 

“范丞丞……”

 

 

虽然你也许不想听我说，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因为我最近有点想你。

 

 

“你吃饭了吗？你在干嘛呢？”

 

“你这混蛋，这么久了都不会想我的吗？这周过得还好吗，我不太好……然后，很想你。”

 

 

所以我只好躲进留言箱里。

在你面前，我总是很怂。

 

 

“很烦，我跟我妈吵架了。我觉得我……很差劲。”

 

 

如果你能来抱抱我，就好了。

 

 

“叔叔他——也就是我妈的男朋友，他太经常讨好我了。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他很爱我妈，所以面对我的时候总是舔着脸赔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得罪我了。可他越是这样，我越累啊。”

 

“甚至会为了迎合我，去向我妈开一些自以为幽默的玩笑。可是那一点也不好笑。”

 

“家里突然间就多了一个人，我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吃饭，起床，睡觉，他总是都在。从来没有说过我没办法接受，可是我也需要时间适应啊，不是吗……”

 

“所以我就……我就发火了，跟我妈。我还给叔叔摆脸色了。对不起，我很差劲对吧？”

 

“我有在很努力的不让自己说话太难听，可是妈妈还是很伤心。她问我，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吗，范丞丞。”

 

“……她问我难道我希望她一辈子孤孤单单一个人吗，我怎么可能……”

 

 

 

“黄明昊。”

 

“诶……啊？”

 

 

什么情况……？

话筒突然传来回应，黄明昊愣在原地，反应了老半天才连忙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不是，不是留言箱吗……”

 

“笨蛋，你没点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范丞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喘，再仔细一听，碎碎的杂音也很是明显。小迷糊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他刚刚一口气说太多话了，这下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

 

紧接着他听见那头又响起说话声，黄明昊一下有些恍然。就好像，就好像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似的。

 

 

“下来。”

 

 

这回黄明昊反应快得很。

他闻言，立刻拿手肘撑在窗台上，探出去些身子往楼下看，看到一个举着手机抬头的身影。

 

没有过多犹豫，他挂断了电话，转身就出了家门往楼下赶。

 

 

这座城市的秋天好像总是特别燥热，闷闷的，一点也不凉爽。

可是今天晚上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小朋友，看不见周围一切多杂的尘埃，直直地朝自己跑过来，带起一阵风。是甜的。

 

 

黄明昊本想跑过去扑到那人身上，可他只是停在了范丞丞跟前。

他们望着对方，其中一个还微微喘着气。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风。

 

 

一周没见，又长高了。范丞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绽放着久违的烟火。那火源是从黄明昊眼眸里冒出来，发着呲呲声响。

他有一个好消息，他升官了。就在这一周里。一周说短不短，要说它长，一定只是因为堆积了好多思念。

 

是很累。可此时此刻望着他的小孩儿，一切倦意都融入了风里，一起变得清甜。

 

 

 

半晌，黄明昊脑袋一热，突然伸手抓住范丞丞的衣领，凑上去吻住了他。

 

 

他们在一起快两个多月了，范丞丞一直没有吻过他。

他从没在意，因为他太明白了。不是不喜欢，恰恰因为太喜欢，所以自卑，所以小心翼翼。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所谓初吻，会在这种情况下就毫无预兆的来了。

 

 

只是短暂的两唇相碰，黄明昊用了些力气压上去，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了。那人高他半个头，低垂着眼帘望他。

他有些害羞，无措得脸蛋都发着烫。

 

“我……”

 

虽然出了声却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范丞丞没有给他这个苦恼的机会。

一双大手捧上小孩儿的脸，他歪头，复又咬上那张厚嘟嘟的，微张的嘴唇。

 

 

因为紧张而攒紧了衣领的手，渐渐在范丞丞温柔的安抚下放松下来，转而搂上那人的脖子。

他们站在人行道正中间接吻，路边两盏阴暗的路灯，把惨淡月光覆盖成暖色，掠过空气，泛起热浪。

 

分开时毫无经验的小孩儿面色潮红，被那人扣着腰揽在怀里，额头相抵。

 

 

“不要怪妈妈，”范丞丞轻轻摸他的头发，“她很爱你。”

 

 

黄明昊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也从没怪过她。无须多言，那人自然会懂他的，对此黄明昊向来自信。

 

 

范丞丞接着又说道，

 

“我也是。”

 

 

 

我们半斤八两，

你半斤黄金，我八两废铁。

 

多谢你会中意我。

 

 

 

 

 

/

 

 

我是不断坠落的宇宙尘粒，

闪烁一瞬后便永远地沉睡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在黑暗处不断漂浮游荡，找寻着进入光的入口。

我居住在属于自己的小小星球，独自一个，没有光亮。

希望被你找到，然后捧在手心研究。

 

 

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FIN.